加州研究助理一年雜感

阿雲ㄉ美國生存筆記☁
9 min readFeb 19, 2021

本文乍看充滿了負面情緒,不過在Berkeley的生活是非常快樂的⋯⋯快樂的情緒希望大家能從照片中自行領會。

前言

來加州當研究助理一年多了,剛好看到這篇文章把剛進新lab的情境描述的超級貼切,差點以為是(英文變好的)自己夢遊寫的,就引用文中一些重點,順便紀錄一下在Berkeley實驗室工作一年的雜感。

如果你懶得看完流水帳,想要我直接給你一個我來美國這一年的經驗中得到最重要的take-home message,我覺得一定是「臉皮要厚一點」。

不是要大家真的變成一個自私的78人,而是我切身感受美國社會整體真的就是比較偏向個人主義⋯⋯當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人,而你的臉皮依然薄、神經依然敏感,可能就會跟前半年的我一樣,心理上有種說不上來的辛苦。事實上我到了現在也還在持續努力 。

學著如何臉皮厚一點、少在意別人的想法、平常敢多開口麻煩別人一些——不管在學校裡或日常生活中都是。

“Stepping into my new lab — which, at that time, had occupied its space in the building for 40 years — felt like invading someone else’s workplace. This was probably because I was invading someone else’s workplace.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是剛落地的外國人+實驗室中極少數的亞洲人+沒有PhD title/正在念PhD的人員,這一年來我的這種 ”invading” 的感覺超級強烈。

這樣說可能不太好,但2020四月COVID爆發之後,一個時段只能有6個人待在實驗室,而且都要保持距離,老實說這讓我在做各種實驗的時候都感到自在很多。其實大家都很忙,根本沒有人有空去在乎一個菜鳥在幹嘛(只要不是重大損失),但剛加入實驗室的我沒有什麼自信,而越是自卑的人越容易自我意識過剩、過度在意別人的眼光。

“You won’t know the culture.”

很幸運地,我們lab沒有什麼特別歪曲的culture或drama,這要歸功於我們有一個非常棒的老闆,極為理性、就事論事,我來一年從沒看過或聽過他帶著情緒去對待別人,連帶影響之下我覺得大家也都是以類似的方式去互相對待。用中文意境來說,大概是一種「相敬如賓」的感覺?

另外一個原因可能是實驗室大概只有1/3是美國人、其他2/3都是外國人,所以文化上屬於大雜燴,一群英文不是母語的人實在很難去說閒話或搞什麼小圈圈。

“You won’t know how to do anything.”

進入一個全新的工作環境都會有陣痛期,不管是知識或是技術上的學習進度都很緩慢,成長曲線不是線性而是指數,所以一開始很慢、非常慢,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很枯燥無聊。

剛來的前幾個月基本上就像這篇文章寫的一樣,身邊都是很忙碌的人,只有自己坐在位子上死讀根本看不進去的文章。

印象很深刻是那段時間我什麼實驗都還不會,只能坐在位子上盯著老闆傳給我的paper,但那篇paper我讀了一兩天都還讀不通,而且還一直打瞌睡==。那天老闆剛好在做實驗要使用我旁邊的儀器,需要一直經過我的座位。他大概來回好幾次發現我的螢幕一整天都停留在ㄧ樣的pdf畫面,就調侃我:「你是不是快要把這篇paper背起來了啊?」(我內心崩潰⋯⋯我是看了一整天都還看不懂啊)

“You won’t be fluent in the language.”

這邊指的language不是英文或中文,而是「這個子領域中使用的溝通用語」,像是研究中常用的術語還有大概念等等。雖然我大學時就是在neuroscience的實驗室,但以前做的都比較偏分生,來Berkeley之後不但研究的腦區不同、還轉換到以雙光子顯微鏡為主要技術的實驗室,簡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。

先撇除英文這層隔閡,我到現在還是只能聽懂大概50%的group meeting內容⋯⋯我曾經請教過我的室友(也是Berkeley 的博後)這件事,他說即使他來那麼久了,也還是無法百分之百聽懂他同事的project——因為這裡的每個人在做的都是最頂尖、走在最前面的研究(cutting-edge research),所以沒辦法完全聽懂別人在做什麼是很正常的。聽他這樣說之後,我就放寬心很多了。

“You’ll be the only un-busy person in a lab full of busy people.”

在我能真的完全獨立進行實驗之前,我不管想做什麼都必須依賴他人,所以一天之內可以做的事、可以學的東西都是有限的。我英文講得不好、臉皮不夠厚、心裡又有前面說的那種invading心態,深怕佔用到其他postdoc們的寶貴時間。所以我得承認前半年的時間,我常常被迫當薪水小偷,中午在外面流連吃1.5hr的午餐,然後在座位上盯著paper等待5點下班。

先聲明在實驗室當薪水小偷一點都不爽,那段時間很難熬;對於一個想前進的人來說,沒有事情可以做是很痛苦的。轉換至一個新的環境裡剛起步的時候往往最消磨熱情與耐心。

“All of this might make you wish you could jump forward a month or so, to a time when you’ll feel more integrated, more comfortable. Relax. You’ll get there soon enough.”

來Berkeley一年後我的心境有了巨大的改變。大學時我(自以爲是地)覺得自己是同儕中研究熱忱跟能力數一數二出色的人,但來美國之後的每天我都在覺得自己是什麼都不會的菜鳥。

我在實驗室裡的時間大多是壓抑的。因為我們實驗室以博後為主體,我是年紀最小的成員,所以不論在文化、年紀或話題上跟大家都有嚴重的隔閡。當他們在討論調酒跟小孩育嬰的時候,我在twitch上看cyberpunk2077、在twitter上討論咒術迴戰⋯⋯。而另一方面,我們實驗室總共有13個博後跟3個博士班學生,所以基本上也不會有人特地來找我聊研究上的事⋯⋯。總之這一年來我每天都在覺得身邊的大人每個都是名校出生的elite,而我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台灣大學生。

而且更困擾的是,大家似乎很少公開討論負面情緒。我想是因為大家都是菁英,並且預設身邊的人都是菁英、都能自己處理這些煩惱。也有可能,其他人在學校忙實驗、回家忙小孩都來不及了,大概只有我有那個「美國時間」(pun intended)去滋生這類空泛的「自我價值」的煩惱吧?

“…And remember, all your new co-workers — even your principal investigator — had a first day once, too. No matter how uneasy you feel, they’ll understand.”

播放米老鼠的黑白卡通,用來給予老鼠隨機的高對比視覺刺激(high contrast visual stimulation),

我最痛苦的期間大概是剛來的前半年。當時我跟主要共事的博後合作不是很順利,我跟老闆需要他的協助一起推動一個合作計畫,但那位博後明顯想專注在建立自己個人題目,連老闆也請不太動他。我礙於助理vs博後的「下對上」關係,完全不敢去催促博後,也因為不知該如何向老闆直接說清楚,因此讓這個計畫
拖了好幾個月。

當我因此對老闆透露我作為一個「研究助理」沒什麼自信時,老闆一直告訴(說服)我說我一個人就可以獨立完成這個要測試的pipeline。而後來我也真的一個接著一個把需要的實驗技術都慢慢學起來了。一年後的現在,我已經完成了一年前本應該要由那位博後測試的實驗。

謝謝當初錄取了我的老闆,直到現在還是每週都在幫我充值我嚴重不足的自信。

結語:痛苦和成長是相伴而行的

當時申請到研究助理的那篇文章現在已經有3k觀看,我想這代表肯定有很多台灣學生對於申請美國助理有興趣。

如果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我選擇在2019畢業時留在台灣唸碩士班,我相信她肯定度過了一個更加舒適(不管是在實驗室裡、或者在疫情影響下的日常生活)的2020年。

雖然到今天為止我已經一年沒有見過台灣的家人和朋友、雖然我還是沒有很好地融入實驗室、沒有一天對自己的研究能力有自信,但總歸下來,我在Berkeley的這一年是非常富足且快樂的。

一方面是加州的天氣以及Berkeley的餐廳跟環境很難讓一個人真的陷入憂鬱。另一方面是,漫步在Berkeley校園的每一天裡,我都很感謝當時那個自滿得意的大學畢業生,在突破研究和生活舒適圈的岔路上,為自己做了最最正確的決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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